唐海峰
10多年前,乡下人与城里人是分得非常清的。城里的男人如果找了一位“农”字头的女人做妻子,那必然要遭到周围人的议论。顶着来自家庭、单位、邻居的诸多压力,那年我固执地娶了现在的妻子。
城里的学生见了我乡下的妻子,难免在背后议论纷纷。一次,妻子到我教学的教室里大大咧咧取钥匙,学生先是惊讶,而后不怀好意地笑。我有点窘迫甚至后悔,心里暗想:我能教好这么多学生,也一定能改造好一位乡下女人。于是一项全方位的改造计划开始了,我不断地提醒妻子:“到了城里就要学城里人的样子,要涂脂抹粉,要烫发,要穿高跟鞋,走路要慢而稳,说话声音不能太大,不要乱串门儿,对什么人都要多个心眼儿,买菜要砍价,路上的便宜莫去捡,闲事不要管··· ···”总而言之,乡下人常做而城里人不做的事情都不要做,对城里人的一言一行都要去学。
也许是受够了城里人的白眼和指指戳戳,也许是要为城里的丈夫争面子,妻子毫无怨言地按照我的导演,努力逼着自己饰演起城里女人的角色。但妻子毕竟在农村生活了20多年,要从外到内改变她又谈何容易。为了不使妻子活得太累,我同意她回到家关起门来,可以尽显农村妇女的本色。于是我尝到了妻子亲手做的米面饼,穿上了妻子一针一线做成的新布鞋(主要在家里穿),听到了妻子讲完童年趣事后的哈哈大笑声。但妻子一出门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装得颇有点城里人的味道。
后来我调到了新单位,妻子在一家商场门口卖书报,几位同事常去商场自然认识我妻子,谁也没有觉得我妻子是乡下人,只以为她是下了岗的城里人。我自鸣得意,为妻子的进步而高兴。
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两位同事关于我的对话,给我的打击不小。
一位说:“他老婆是瞎打扮,发式、衣着与她的皮肤、身材不相称,怎么看也不自然。”
另一位说:“我还发现他老婆小市民习气很浓,书报从不让人翻,要翻就得买走。哎,他怎么娶了这么一个老婆?”
我顿时满脸发烧,无地自容,赶忙退了出去。晚上我回到家闷闷不乐,思绪很乱。妻子盘问了我半天,我只好和盘托出。妻子听完后苦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大声地说:“我不想再装城里人了!乡下人有什么不好的,下岗的城里人还到乡下打工呢!”
第二天,妻子不再涂那增白霜,不再穿那高跟鞋,她带着微笑,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喧嚣的城市里。书报摊旁,妻子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忙碌着,热情地招呼着,一举一动透出农村妇女特有的朴实和勤快。
一天,邻居王大姐遇到我,向我跷起大拇指说:“你好福气啊,找到了这么好的妻子,又漂亮又能干。”
我挺了挺胸脯,心里暗暗得意:妻子是乡下人,挺好的!
(杨 义摘自《现代家庭报》2002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