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梓
在我居室的对面,有一家建筑公司正盖一栋家属楼,干活的那些人都是从很偏僻的一个山村里招来的农民。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他们每天都逃不过我的目光,因为当我在自己的房子里读乏了书站在阳台上时,就能一清二楚地看到他们。
他们一天从早到晚,除了吃一顿早餐、中午稍稍休息一下之外,大都是从早晨干到晚上才收工的。这样说来,他们的工作时间就不是八小时,而是十小时。
应该说,超强度的工作量,会让他们比一般的人在晚上更加需要早早地休息,以此来养精蓄锐,也以此来更好地完成第二天的活。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每天晚上,我看见他们蹲在工棚边每人吃几碗面条后,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二胡,开始了他们的“晚间秦腔大联唱”。
他们在工棚边盘腿一坐,有两三个人拉着板胡,其他人合在一起唱着似乎合调又好像走调的秦腔。吼上一阵子,就停了板胡声,换成一个人的清唱了。一人一段,一段接着一段,从不间断。每天晚上他们都从晚饭后一直要唱到十点多钟,才陆续地走进简易的工棚去休息。尽管单调的乐器、未经训练的噪音以及在这个小城里不怎么流行的秦腔,让他们的努力和整个夜晚并不是太和谐,或者说他们的声音并不是这个城市所真正需要和渴望的,但他们还是使劲地唱。在人们的眼中,虽然他们是一批真正远离夜生活和流行歌曲的人,但什么“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什么“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的唱词,从他们沙哑的喉咙里全都冒了出来,久久地响彻在夜空。他们带劲、执著和认真,让我感到纳闷:他们劳累了一天,难道就不觉着困吗?他们艰辛地生活在这个世上,难道就没有烦恼和痛苦吗?还有,难道他们就甘于自己的现状吗?
正是这些疑问,让我在一个夜晚无意地走进了他们的工棚。
对我的造访,他们的脸上挂满了惊奇和意外,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吃着皇粮、不愿和他们这些靠力气生活的民工多说一句话的城里人。然而我农民出身的经历却让我们谈得来,很快,我也就知道了深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原来,他们出来干活,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挣点小钱贴补家用,让糟糠之妻有一点零花钱,让自己心疼的儿女有学可上,让几亩向阳的薄田有化肥可施,除此之外,似乎别无所求了。
他们对生活的要求竟然是如此的少!正是这种少,让他们把自己吃苦的生活当成一种快乐;也正是这种少,让他们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各种欲望减少再减少,并且用一种极其宽容豁达的心态,面对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每一个日子和整个世界。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快乐的根源。
(新文摘自《健康导报》2001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