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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月
20
《读者》(乡村版)2004年第03期

我乡下的亲爸爸(第8-10页)

发表于 2023-07-20 • 字数统计 4583 • 被 124 人看爆

我乡下的亲爸爸

痕 迹


接父亲进城来

  1984年8月19日,我以安徽省灵璧县高考第2名的优异成绩被上海复旦大学录取。那是个怎样的喜庆日子啊!我从学校一路飞奔回家,父亲正在洗衣服,我近乎癫狂地冲他高喊:“爸,我考上大学了··· ···”说着将那录取通知单在父亲眼前使劲地晃。父亲慌忙将双手在身上措了几下,满脸神圣地接过通知单,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喃喃自语:“好啊,龙娃吃‘皇粮’了,爸的辛苦没白费,没白费··· ···”两行热泪从父亲深邃的眼中汩汩流出。
  父亲这辈子不容易。我3岁时,母亲得病去世,父亲谢绝好心人的劝告,一直没续弦。理由只有一个,怕后娘对我不好。他既当爹又当妈,伺候我吃穿。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带我去邻村看电影,没椅子坐,就让我骑在他的脖颈上;我因感冒导致口腔溃疡,不能咀嚼食物,父亲耐心将菜嚼烂,嘴对嘴地喂我;因不起学费我被学校拒之门外,父亲一连挑了3担谷给学校食堂,求校长让我进教室,他却每天两餐··· ···读高三时,我说爸:”爸,我若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有了房子,一定接你到城里去享福。”父亲笑得合不拢嘴:“那是那是,龙娃孝顺,爸等着哩。“
  1988年秋,我大学毕业,分到湖北一家厅级单位当了工程师助理。6年后,与同济医科大学毕业的女友斐斐结婚,翌年添了个可爱的胖小子;接着平步青云当了处长,分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我顺利得连上帝也羡慕不已。
  常言说:“欲报三春晖,当尽寸草情。羔羊跪乳鸦反哺,孝父敬母儿女心。”我兴冲冲地给千里之外的父亲写信,让他进城享福。这是为人之孝道,亦是我诺言的兑现,操劳一辈子的父亲该歇歇了。


接风宴父亲吃得并不开心

  父亲来的那天,我和妻都不在家。他进我们水果湖大院可费周折了。门卫是那个伶牙俐齿又有点势利眼的吴嫂,硬不让他进,还优越感十足地嘲笑他:“知道这大院住的都是啥人吗?”父亲脚蹬解放鞋,背着一袋花生和几壶麻油,说他找龙娃。吴嫂不耐烦地说:“你的龙娃不在这里,你到前面的建筑工地去找··· ···”说毕再不理他了。父亲掏出一信封,那是我寄给他的挂号信,信封上有我的签名,他讨好地递给吴嫂:“大姐,您看看,我家龙娃就写的这个地址。"吴嫂接过一看,态度竟来了个18度的大转弯,几乎吓着父亲了:“哟哟哟,您是周处长的爸爸啊?!快进屋坐。我马上给周处长打电话,您等着··· ···”后来,父亲给我描述这事时,不停地点头,又不停地摇头,说城里人咋像演小品呢?
  领父亲进门时,他被室内的“富丽堂皇”惊呆了,迟迟不敢抬脚走。我说这套房有117平方米,装修花了8万元,还欠下3万元债。父亲的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8万元?啧啧在我们乡下要建4层楼哩··· ···“我说这不是最好的,单位有人花了18万元装修,人家那才叫豪华。看见父亲惊成O型的嘴,我笑着为他打开一间房:“这是您的卧室,坐有沙发,看有彩电,听有收音机,睡有席梦思,还装有冷暖空调,常年保持室温22度··· ···”我颇带炫耀的介绍,引得父亲憨憨地笑:“嗬,嗬,难怪村里人说我有福气。来武汉时一村人都送我,叫我莫忘他们嘿嘿,怎么会忘呢?”
  说话间,妻带儿子回来了。父亲拍着巴掌,惊喜地扑向他的孙娃。妻拦住他:“爸,别吓着孩子,瞧您那样儿·· ···”父亲哈哈大笑,转身从蛇皮袋里翻出一包油炸味果,往孙娃手上塞:“这是爷爷专为你炸的,可香哩。你爸爸小时候最爱吃。”见惯了精美食品的儿子小嘴一撇:“脏死了,谁吃呀?”接过味果往地上一甩,回了他的小房间。父亲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妻子赶忙打圆场:“爸,孩子不懂事,您莫见怪。”父亲讪讪一笑:“不怪不怪,哪有爷爷怪怨孙娃的?”
  为给父亲接风洗尘,妻当晚做了一桌丰盛的佳肴,却出了小麻烦。妻是医生,有洁癖,就连自家人吃饭喝汤也用公筷公勺,可吃了60余年“同甘共苦饭”的父亲咋办?明说,怕伤父亲的自尊心;不说,妻不答应,只得见机行事。开饭后,在我和妻子的热情“劝菜”声中,父亲一脸的幸福,对我们频繁而夸张地使用公筷(示范)视而不见,其“私筷”在各菜碗里悠然巡游。妻子在桌下不停地踢我,我急出汗来。3岁的儿子救了我:“爷爷不讲卫生,您应该用公筷夹菜,这样就不传染病··· ···”父亲伸向菜碗的筷子定在空中,怔怔地看看儿媳,又看看我,我心虚地说:“爸,莫听他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尴尬地收回筷子,冲孙子勉强挤出一丝笑:“乖孙娃说得对,爷爷用公筷。”妻对儿子露出了赞赏的笑容,我忙将话题岔开,父亲谈着谈着又忘了“戒律”,等他记起,又满脸的歉意。看他的难受劲,我瞪了妻一眼。这顿接风宴,父亲吃得并不开心。


一个人吃饭还自在些

  第二天清晨,我正在客厅哄儿子喝牛奶,忽见妻尖叫着从卫生间冲出:“你去看··· ···”原来,父亲大便后没拉水阀冲,妻恶心得又呕又吐。父亲呆若木鸡,为自己的“无知”使儿媳“受苦”深感不安。他低头走到妻前:“斐斐,我··· ···你··· ···原谅··· ···”父亲语无伦次地检讨。妻摆摆手:“爸,没事,您歇着吧。”父亲蔫了半天。
  儿子爱吃父亲带来的花生,常常是这样一幅画面:一盘带壳花生放在爷孙俩面前,这一老一少,剥的剥,吃的吃,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这时,有颗花生的外壳太硬,父亲用手剥不开,便放在嘴里咬破后,剔出花生米,就在儿子张口的刹那间,妻惊叫着拦住父亲的手,说小孩不能吃得太多了,拽着儿子进了房。父亲若有所悟,大概想起了公筷。他苦笑着嘟哝:“龙娃小时候,我还嘴对嘴喂过他哩。”
  我岳父岳母均是教授级医疗专家,一天妻子拟请医院领导撮一顿 (岳父母作陪),就在家大操大办。父亲听说要来贵客,连忙刮胡子,换衣服,妻心里竟打起了小九九,不想让父亲上桌陪客,要我去做工作··· ···她的城里父母是人,我的农民父亲就不是人?真是岂有此理,我气得与她大吵,父亲听得一清二楚,平静地走出房间说:“别吵了,爸没文化,上桌也插不上话,硬拉我上去不是出洋相吗?等会儿你们给我添碗饭,一个人吃还自在些··· ···”父亲笑了,居然笑了。
  那餐“单独”饭,父亲吃得很少。


浏览与发怒

  一个双休日,妻带儿子去少年宫学围棋,我决定陪父亲逛逛武汉景点。首站是黄鹤楼,我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买了两张票,父亲竟问对方咋不找钱。当他知道25元一张票时,说太贵了,很不高兴,要我退票。我给他做解释,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我们拾级而上,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巧向我们打拱作揖讨钱。父亲十分同情,仔细询问乞写何方人氏,家中有几口人,有何难处,然后要我掏钱。我说报上常有揭露,他们是职业骗子,家里都盖了楼房,武汉市民政部门不知遣送他们多少回了,所讲的难处都是编的、装的。父亲不信,要我装着试试看,我哭笑不得。
  父亲在黄鹤楼上眺望武汉三镇,对长江与汉水、对天堑变通途的大桥、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赞叹不已,冷不丁地说:“要是你妈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啊!“父亲动情了。我灵感一闪,说:”爸,给您找个老伴吧?”父亲羞得涨红了脸,低声斥道:“你说话咋没大没小的?”我说:“现在什么时代了,您还这么封建?城里丧偶的人找老伴的多啦!“父亲叹了口气说:“年轻时没想,黄土埋到脖颈了还想那干吗?只要你们过得好,爸心里舒坦着哩!以后别提这事,我不爱听··· ···”
  在黄鹤楼公园玩了两个多小时,我催父亲去归元寺,他怕花钱,借口肚子痛要回去休息。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父亲对我说:“龙娃,我是第一次坐轿车,开荤哩。怕要5块钱吧?”我含笑点头,很快,父亲眉头打结,眼睛盯着计价器了。蓝色的数字一个劲地跳,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涨洪水。他捅捅我:“这样跳下去还得了,快停。”我故意不理,父亲急了,操着皖北口音要司机停车。司机一回头,我冲他眨眨眼,司机心领神会:“老人家,这里停车警察要吊销我的驾照,那您不是害我了?”父亲没辙了,眼睁睁看着车子开到家,计价器显示:24.2元。
  父亲气哼哼的,骂我当花的不花(施舍乞丐),不该花的特大方,他发誓再也不出去玩了,末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鬼武汉,一出门就要钱··· ···“
  家里常有些朋友来往,对方一般不会空手,烟酒食品什么的,大包小包。父亲竟忧虑不安。那天,他趁妻不在家,给我上起政治课:“儿啊,可别学坏了,你有今天不容易,咱家靠你光宗耀祖哩。想当年,爸连挑3担谷给你抵学费,为的是啥?人活在世上,可不能为了私利泯灭自己的良心,那样要遭报应的··· ···”我说:“您想到哪儿去了,这是很正常的,礼尚往来嘛,我去他们家不也要带点礼品吗?”父亲松口气说:“我只是给你提醒提醒··· ···"
  有一天,父亲站在马路边与捡破烂的乡下人互相递烟,谈得很热火,大约两个小时后才回来。我问是不是认识,父亲摇头,说看着对方那身衣服就觉得亲切。我纯属无心地说:“您跟那’盲流’有什么好谈的?”父亲勃然大怒:“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什么叫‘盲流’?人家自食其力,靠捡破烂供娃儿上大学,世上有这样伟大的’盲流‘?这“盲流’说不准就是以后的局长的爸爸、市长的爸爸、省长的爸爸。我看你小子,变质了··· ···” “砰”的一声,父亲怒冲冲关上门。


男人的拳头是打天下的

  儿子每天上幼儿园,父亲负责接送。常见他坐在幼儿园门前的树阴里,点上一根烟,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当铁门开启时,孩子们蜂拥而出,他便掐灭烟头,拍拍身上的灰,乐颠颠地寻他的孙娃。有一天早上,儿子不要他接送,父亲大惑不解,不知哪里得罪了小皇帝。儿子怒目而视:“小朋友都笑我有个‘土包子’爷爷,骂我是下贱的‘乡里种’。你滚回老家去,我就不是’乡里种‘了··· ···”这话太突然了,我和妻面面相觑,父亲更是如雷轰顶,像棵没钉稳的瘦木桩,呆呆又颤颤。
  终于,我的气如火山爆发打了儿子一巴掌:“你这免崽子,没有爷爷哪有爸爸,没有爸爸哪有你?爸爸就是’乡里种’,‘乡里种’怎么啦?可以考名牌大学,可以当处长。200多个高贵的城里人在给爸爸这个下贱的’乡里种’打工··· ···”我气急败坏地嚎叫着。儿子“哇哇”大哭,脸上的“五指山”清晰可见。妻抚摸着儿子的脸,骂我比虎狼还残暴,咒我不得好死··· ···我已失去理智,给了妻重重一拳:“滚,你们娘俩都给老子滚··· ···”妻抱着儿子,发疯似的冲到门外。
  我歪在沙发上气喘如牛,父亲竟从门后拿来扫把,没头没脑朝我身上抽:“谁叫你打我的孙娃,他才3岁知道个啥?谁叫你打我的儿媳,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媳妇?男人的拳头是打天下的,不是打老婆孩子的。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你还当处长?你以为当处长就了不得,我就不敢打了?告诉你,官再大你也是我儿,在省里当个处长算个x。我叫你打,叫你打··· ···"
  我一动不动,直到妻子冲进来跪在父亲面前,抓住他的手这时,父亲也已老泪纵横了。


父亲的信

  父亲走了。趁我们上班,悄悄走的。桌上压着一封信:

龙娃、斐斐:
  爸回皖北了,没给你们打招呼,这样好些。来武汉的一个多月,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爸又住楼房,又坐轿车,还逛了黄鹤楼,村里没几个人有爸这样的福气,该满足了。
  为人父母,爱的就是孩子,水往下流嘛!看见你们打骂,爸心里掀得痛。都是爸不好,搅了你们平静的生活,对不起了。
  俗话说:人命一尺,难求一丈。爸生来就是种田的命,趁现在还能动,回去种几亩田,养些猪鸡,帮你们攒一分是一分。人,终归要往那条道上走,有一天爸随你妈去了,有空你们就给坟上添几锹土,没空就算了,人死如灯灭嘛!
  你们装修房子欠了不少债,爸帮不上大忙,客厅的沙发垫子下有4000块钱,爸攒了好多年,只有这些,你们拿去还账吧!
  你们要相亲相爱,互敬互重,家和万事兴哩!

爸爸  

  读着念着,信纸上印满了我的泪花。忽听还有隐隐的哭泣声,回头一看,妻也哭了。

(蔡梗民、陆小林摘自《爱情婚姻家庭》200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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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日子也有味(第11页)
卖剑买牛与带牛佩犊(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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