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萝
小时候我最爱吃的就是豆花。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豆花伯伯是我这辈子最真心的初恋。
在那一段“钥匙儿”岁月里，豆花伯伯每天比爹妈还准时地在楼下出现。
其实比起豆花的滋味，更牵动我的是每天知道不会落空的期待。就算是没钱吃，也一样在听到那声“豆花”时，三两步冲下楼，蹲在楼梯口，看着豆花伯伯从担子的铁桶里，用铁片盛出一碗碗香香的白豆花，放上几颗软软的花生，浇上一匙甜甜的糖水··· ···
小小的心里因此有着说不出的放心，好像这样地球才会不停地转下去，世界才不会消失。
就这样，豆花伯伯陪我走过孤单的童年，直到我上了中学，,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豆花伯伯。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豆花伯伯，没有了那熟悉的一声“豆花”，豆花就再也牵不上一点童年的记忆，总觉得味道不对。
后来出了国，每次想家的时候，总要去中国城那家小小的高级饭馆里，吃一碗奇贵无比的“豆腐脑”，小小的一碗，比茶杯大不了多少，要6美元，是穷学生的我一个礼拜的午餐费。
豆腐脑当然没有豆花伯伯的豆花好吃，可是我总是一个人搭公交车转地铁，到了店里只点那一杯豆腐脑（也只吃得起一杯豆腐脑），闻着香香的黄豆味道，伴着淡淡的姜糖水，哭到一包面纸用完了，才不舍地离开。
有一年的感恩节，美国室友都回家了，整栋楼里只剩我孤孤单单一人，到了那家饭馆才发现感恩节不开门。想家的情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我蹲在门口的楼梯边上哭个不停，路上的人们不是热热闹闹一家人出来吃饭，就是匆匆忙忙赶着回家，没有人在意我这个在异乡街头哭过的游子，而我，好想好想家，好想好想回家。
哭着哭着，门竟然开了。老板轻轻地拍了拍我，用生涩的广东国语说：“原来是你喔！不要哭了，先进来吧，你是来吃豆腐脑的吧？我进去看看还有没有。”
那天已经没有豆腐脑了。老板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出来给我，聊起来以后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一个人在异乡打拼。
问他为什么不回老家去，他只笑笑说了一句：“太久了，回不去了。”那天他没收我的钱，还让我外带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回去，说是大过节的，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后来再也没有去他的店里点过豆腐脑。他那一句“太久了，回不去了”，不知怎么的，跟着他的豆腐脑一起沉沉地刻进了我心底。那凄凉又无奈的声调，带着饱经岁月的沧桑，就像是再也画不出颜色的彩色笔，却还冷冷地在画布上游走。
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豆花伯伯的豆花只有在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心情，才会有那样的好滋味；如今，太久了，已经回不去了。现在的我，喜欢上了皮蛋瘦肉粥，想家的时候，自己把米、水、皮蛋、瘦肉跟我的乡愁，一起放进妈妈给我寄来的电饭锅里。随着香香暖暖的蒸气从电饭锅里缓缓上升，我知道，地球会不停地转下去，世界不会消失。
我终于明了，豆花伯伯的豆花其实只是一种怀念，在我长大的时候怀念的童年，在我离乡背井的时候怀念的家。
它们都在我生命里最孤单的时候，给了我一生一世感激不尽的温暖企盼。
（高 歌摘自《参考消息》2003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