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保根
大哥三岁那年患了天花病,导致双目失明。从大哥看不到光明那天起,,爱子心切的父亲便带着大哥四处求医。不久,父亲听一个土郎中说,用乌鱼熬汤喝,用其胆汁擦眼,可以复明。从此,父亲开始四处求购乌鱼。但受季节影响,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我家附近的集市上见不到乌鱼。父亲就利用周末,骑自行车到相邻县市的集市上购买,实在买不到就下河捕捞,为此家里还专门修了一个养乌鱼的储水池··· ···然而,令父亲伤心的是,大哥的眼睛却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因长期抹乌鱼汁,眼睛时常发炎。后来,父亲不得不停止了“乌鱼疗法”。
大哥的眼睛复明无望,父亲就开始为他的未来操心。三年困难时期,他将那头甚至等同于人的生命的肥猪卖掉,做了大哥学唱“瞎子戏”的费用;“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似乎丝毫也没考虑清贫的家境,倾尽家中的钱财买了一所好宅院。他曾多次向其他几个子女重申:这房子是你们大哥的,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
“文化大革命”后,父亲终因长期操劳而患了食道癌。此时,唱“瞎子戏”的大哥因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而没有了市场,生计成了问题。考虑到家庭的经济状况,父亲毅然停止了对自己的病的治疗,任谁劝也不行。然后他硬逼大哥去学按摩,并用治病的钱给大哥开了一家按摩诊所。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有一次他无意中说想喝鳜鱼汤。由于鳜鱼比较稀少,且常隐身于石缝间,难以捕捉,所以市场上很难买到。在四处搜寻未果的情况下,会缝被、烧饭、穿针引线、还有一身好水性的大哥决定徒手捉鱼。在那烈日炎炎的盛夏,大哥奔波于家乡的几条小河间。鳜鱼背上有锋利如刀的刺儿,常常将大哥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但大哥没有气馁,多次失败后,终于在一天下午捉到了一条半斤多重的鳜鱼。
大哥把鱼紧紧抱在胸前,兴奋中就近来到自己的诊所。他熟练地将鱼杀死、洗净,然后把鱼放进柴油炉上的瓷盆里。约莫一个小时后,大哥拎着熬好的鱼汤回到家里,亲自端到父亲的床前。父亲边喝边连声说:
“好喝,真鲜呀!”
就在那天晚上,父亲面带微笑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大哥嚎啕大哭,不仅仅因为父亲的故去,还有深深的遗憾与自责:原来,大哥熬鱼汤时,就在扣盖子之际,生命力极强的鳜鱼纵身跃出瓷盆,盲眼的大哥却没有察觉。直到他伺候父亲将满满一大碗“鱼汤”喝得一干二净,怀着惬意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按摩诊所,触摸到床铺上的鳜鱼,他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父亲临终时喝的是一碗清汤啊!
大哥给父亲喂“鱼汤”时,我就在一旁。当时父亲边连呼“好喝”,边向我使眼色,我才没有当着大哥的面点破。
知父莫如子。注视着微笑仍挂在嘴边的父亲的遗容,我分明读懂了他的那颗心:父亲此生深深牵挂的大哥,不但生活能自理,事业小有成就且有美满的家庭。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如此的孝心——怀着深深的孝心,即使煮的真是一盆清水,它的味道也是世界上最鲜美的呀!
父亲,我猜得对吗?
(翁元林摘自《做人与处世》200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