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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月
02
《读者》(乡村版)2003年第10期

木偶戏(第44页)

发表于 2022-07-02 • 字数统计 2119 • 被 339 人看爆

木偶戏

筱 敏


  乡间的木偶戏比较简陋,便是城里的,所需的也差不很多,几个艺人,三两副挑子,有时甚或一个人也就够了。重要的是挑子里挑的并非寻常的菽谷粪肥,也并非日用百货,却是用帘子遮实了的一些什么,有一个奇异的世界走来了,有一些新鲜的故事要开演。
  先是孩子们穿糖葫芦似的跟着挑子走,怯怯的,不近不远地跟着走。继而糖葫芦串就蔓延成了满地场浮游的葫芦,一时尘土中都流淌着热乎乎的糖味。
  锣鼓声响起。锣鼓声刮破寡淡的日子,真像是年画里画的,在僵滞的空气里凭空迸出火星子来。敲锣人手脚并用,许多匪夷所思的机关,浑如奇巧的机器,脚尖踏着响,脚跟踏着响,膝盖曲直之间也响;手中一对槌子,翻动如飞花流星,发出乱箭一般震慑四方的轰响;口中还衔一枚锐利的竹叫子··· ···只一个人,便制造了千军万马的动静。
  尘土飞扬起来。许多的足,在锣鼓声中起落,男女老少的足,一时都像系了线似的,被一个人的锣鼓提溜着起落。人们似乎等一声锣鼓已多时了,如干枯的年景里等一声雷,等一滴雨,等一个喜兴而聚的由头。人们也就在自己踏起的尘土中,看见了千军万马的动静。
  几根竹裘子一挑,搭上艳红的帘布,饰以几挂流苏,戏台子就搭好了。讲究一些的还有幛子装扮,上面画的全是堂而皇之、富贵荣华的画。几枝细瘦的竹竿子骨架,经这些红红绿绿的物什一装扮,就成了瑰奇的殿堂,气势煊赫,映得那些尘土、那些禾菽都顿失颜色。
  人们低矮下去,于是纷纷仰起脖子。
  开戏了,木偶们相继登场。这些蜷曲在灰扑扑的布口袋里的木偶,一旦让操纵者从口袋里掏出来,身板就硬朗了,手足就舞动了,头脸上尽镀着太阳的金辉。英雄一般呼啸而至,披挂以小弓小箭,小幡小旌,头顶上还有象征神武和权力的雉鸡翎。石破天惊一声铜锣,告诉人们英雄在号令千军:来回绕场的两支羽翎,告诉人们英雄在所向无敌地驰骋。挑子里那个灰扑扑的布口袋,有如魔法口袋,可以掏出皇上,可以掏出臣子、阎王、土地爷、雷公、电母、观世音··· ···想得出的有,想不出的也有。每掏出一个,撑起,立在台上,就是一个盖世神人,或定乾坤,或决生死,都是不容置疑的,无可抗拒的。朗朗天日之下,生生地见着这些神人起来,下去,出来,进去,天和地翻过来覆过去地变。
  人们看得呆了。也有惊骇,也有敬畏,更要紧的是喜欢和舒适得呆了。喜欢和舒适原是家常的小感觉,须得有敬畏和惊骇烙进去,那里方才熨帖、妥实,浑浑然成大喜欢和大舒适。那些黄土里抟(音:tuán)出来的脸孔,有黄土的粗糙和混沌,一览的黄土坦缓着;含含糊糊起伏一些田垄、畦沟、坡地和扁圆的丘陵,没有奇峰峭拔,没有危谷深渊,没有跌宕。干燥的黄土无始无终地干燥着,布满皱纹和被裂纹。
  木偶的眉目倒是极尽夸饰,生活的色彩像是都涂到它们那里去了,很润泽、很光鲜的样子。但它们的五官是固定的,无内容的,于是要想看着深奥,就要有较常人丰富得多、夸张得多的表情。每要表演喜怒哀乐,它们就以固定的程序动作全身。笑的时候,或仰面向天,或弯腰捧腹,配合以全身有节奏的抖颤,让人看不见它的脸;哭的时候,或以袖遮面,或呼天抢地,配合以全身间或的搐动,也让人看不见它的脸。面目不明的角色必得制造异常的热闹,让人目不暇接来不及定睛细看。但总是没有脸的戏到底还是使操纵者遗憾,他们便免不了在脸的问题上多动心思。就有一些个木偶的颌处装上了活动机关,那木呆的脸孔便拥有了一个能开能合的嘴巴。它登场就开开合合地表演说话,兴高采烈、自由自主地说着操纵者的话。因为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嘴巴,所以在脸上所占的比例尤其的大,开合的幅度更大。仿佛真是从那嘴巴里滔滔不绝喷射出来的话,一时让台下骚动和惊喜。但毕竟那机关不能比真人的嘴巴,它的开合太僵硬,看着更像是吃糖豆,或者竟是雄蛙聒鸣。人们仰着脖子,笑,发痴,迷瞪,拍掌。人们的眉眼灰扑扑地木僵着,只有那下巴,也像装了机关似的,齐齐地挂下来,便也僵在半空,像一个等待糖豆的姿势。
  这是操纵者最为心满意足的时分,只是他将得意严严地盖在帘布下面,他是一个在他制造的戏剧里并不存在的人。他的每一个指关节都不可思议的机巧,俨如机器中那些最奥妙的部件,弹指之间,便是一个人的悲欢离合,生死荣辱;反掌之下,便是冬去春来,秋去冬来,天地翻覆,换了人间。帘布之上的每一段剧情,都牵在他的指关节上面,地场之上的每一阵波动,都系在三尺帘布的戏台上面。他无处不在,又从不现身。正因为他不现身,鬼才成其为鬼,神才成其为神,英雄方能平定天下,霸主方能统慑四极,木偶方能摆布看客,看客方能服膺木偶。天上地下仿佛真有一只翻不出去的手,这叫命运。
  灰扑扑的村落在尘土后面静着。有几头老牛蒙了竹编的眼罩,拉着粗重的磨盘,一圈一圈走路。即使花岗石上雕着“五谷丰登"、“吉祥如意”,也并不减轻磨盘的重量。没有谁留意它们已经拉了几个时辰,没有谁留意它们的步履迟滞、委顿。它们并不抱怨,它们活着,就一圈一圈走路。磨盘上磨的是麦子还是苞米,这不是它们的事情,它们漠不关心;眼罩外面漏进来的是些许红光,还是白光,还是彻底黑暗,它们同样置之漠然,尽管这预示着将要在它们身上发生的事情,甚或已经发生在它们身上的事情。
  锣声一阵一阵碎裂了,远了,那是散戏的锣声。

(刘 忠摘自《人民文学》200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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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惊堂木”(第45页)
了却一桩心愿(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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