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艳
那时候,九曲十八弯的梅川河,两岸全是望不到头的桃树。桃林深处是纵横交错的阡陌,还有无数清瘦的小溪。每年春天,记得娘总爱把桃花瓣儿洗净,放在一只干净的玻璃瓶子里泡着。不几天,瓶子里的花儿化成红红的胭脂水。每回走亲戚串门,娘扯根鹅毛,蘸着那水,替我抹上红脸蛋、红嘴唇··· ···小辫子上插上红白交错的桃花,胸前挂上桃核儿雕的鸡呀、猴儿什么的,好神气。回来洗净了脸,再串门又打扮。几回反复,枝上花儿谢了,桃儿不经意间红嘟嘟了,咬一口,红红的肉儿,甜中略带丝酸味儿。桃核儿娘照例把它雕成各种各样的生肖动物,钻个眼用红丝线穿了,或吊在手腕上,或挂在胸前,甚惹人眼。乡邻都夸娘手巧。有回娘望着才萌芽的桃林,不经意地说:“好好念书,等桃花汛时,你必捉到大鱼,用那根鼓槌形鱼刺替你雕只红辣椒吊在脖子上!”于是,我记住了桃花汛。几回和风细雨,浸润着桃林,绿了枝头。我搬出干了的胭脂水瓶问娘:“桃花几时开?”
“傻女子,桃花汛来了就开!”
“桃花汛几时来?”
“桃花鱼上水时就来!”
“桃花鱼几时上水?”
“老天爷变脸时才上水!”
于是,吃饭,夜里做梦,满脑子都是红艳艳的桃花和活蹦乱跳的鱼儿。一声春雷,一夜的春雨。天明,一河两岸的桃树枝头绽出朵朵红苞。稍有风,片片花瓣张开后随风而落。银白的河滩上,一线流水浸红了,如美丽娴静的女人,款款而流。这时节,河上游的桃花汛朗朗而下,桃花鱼遇到流下的生水,不安分地趁着水汛,铺天盖地,成群结队,摇头摆尾从武山湖逆水而上··· ···
雨点儿下得欢欢喜喜的。
睡眼朦胧中,父亲拎着马灯,穿着厚实的棕蓑衣,戴着斗签,背着鱼篓··· ···娘蹬醒了我。听说桃花汛来了去捉鱼,我一骨碌爬起了床,帮父亲扛着渔叉出了门。上春天,热脚板踩在地上还有些冷,沙子碎在脚板上麻麻的。想到捉鱼,还有娘说的要用大鱼身上那根刺为我雕只辣椒··· ···我浑身是劲。紧了紧娘披在我身上的尼龙纸,我跟着父亲出发了。
河里、溪里全涨水了,闪电刺眼地飞舞在桃树梢上,蛙声呱呱如潮。借着马灯昏黄的光线,我和父亲顺着桃树林间的小路,来到一处小溪。父亲用锹三两下堵住了一处水头后,爷儿俩找了处避雨的大石缝,借着灯光,隐约看见前边有个大草堆。父亲摸黑趟过一片蚕豆地,从中拉出捆干草,生了堆火。红红的火光升腾起来,父亲从石缝外蚕豆地顺手捋下把蚕豆荚,剥出豆粒,折了根竹枝穿成串,放在火上烤,热腾腾的清香四溢。火光映红了父亲兴奋的面孔。我们吃着甜丝丝、粉扑扑的烤蚕豆,身上热乎乎的。这时,脚下的小溪有哗啦啦的响声,父亲呼地跳起来,三两下穿好蓑衣,钻进夜幕。我一手拎着马灯,一手拎着鱼篓,不时有青蛙蹦在脚上,凉冰冰的令人肉麻。打亮灯后,放干了水的小溪里沙滩上,无数青色背脊的鱼在蠕动,哈,有卿鱼、鲤鱼、乌鲤,一条条白着肚皮儿··· ···桃花汛时,鱼儿正在甩籽儿,又笨,好上手,好吃。我也跳了下去,学着父亲的样子,张开双手摸到一处深点的水凼(音:dàng)中,小腿肚子被滑溜溜的东西一撞,手一伸,一条圆溜溜的身子一闪,水“哗啦"一声响,一条大青鱼猛地蹿上沙滩。父亲听到响声,忙跑过来按住它。拎在手上的鱼差不多和我一样长。
父亲拎着大青鱼,我吃力地拎着鱼笑回了家。娘挑亮灯,把鲜活的、没受过损伤的挑出来,养在房后一处水凼中、随吃随抓,图个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剖鱼、腌鱼。那条大青鱼娘用它炖了豆腐,加上自家园里生姜、葱、红辣椒又香又辣。我始终记着娘给我许的那个愿,一双筷子准确地把腮下边那根一头小、一头特粗圆的鼓槌形鱼刺挑了出来。望着指斗粗细晶莹剔透的刺儿,娘用冷水洗净了它,找出那把小刻刀三两下替我雕好了只弯弯的小辣椒,用红墨水儿刷了下端,把儿刷上绿漆,和真的一样,叫人好不喜欢。我迫不及待地把它吊在胸前··· ···
那只红辣椒很快又有了伴儿。不久,桃子成熟时,娘又用桃核为我雕了只小水桶··· ···一只红辣椒,一只小水桶伴我读完了小学、初中··· ···上高中时,人长性长,人醒事了,再戴上儿时的这些小饰物觉得不好意思了,便把这两样宝贝小心地收藏起来。
如今,我已到而立之年,远离家乡。工作之余,每当望着这两样小饰物,心里头便有丝温馨,有丝甜蜜,就想起了故乡的桃花,还有鱼汛··· ···
那河水,那岸上的桃花,是否依旧··· ···
(蔡习超摘自《黄冈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