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
自十多年前到市里工作以来,每年麦收之后,母亲都要送五袋麦子给我。因为不通公共汽车,每次都由母亲赶牛车行几十里山路,寄放在县城的亲戚家里,而后再请人写信告诉我。我常常搭顺车取走这些麦子。
最初几年,这些粮食还真起了不小的作用,首先是大半年的口粮不用犯愁了,关键时刻还可以拿到集市上换点救急钱。后来,随着经济状况的好转,这些粮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可这始终是母亲的一大心事,见没拉走,就又托人写信催促,提醒莫再耽搁。
这几年,我更没把这些粮食当回事儿,打个电话让亲戚代为贱卖了事,图快。
今年麦收之后,回村正赶上母亲鼓捣粮食。我发现,母亲所用的钢筛,网眼特大,不大饱满的麦粒都被筛掉。我不解地望着母亲,母亲笑着说:“这样才能磨出最白、最筋道的面粉哟!”我想说:“为这点粮食忙来忙去的,不值得。”可话到嘴边却又改成:“城里粮食吃不完呢!”
母亲似乎懂了我的意思,慢慢地说道:“可除了这些我还能给你什么呢,孩子··· ···”
秋分时节,正是家乡种麦之时,为到老家的院里搞点鲜枣、柿子等土特产尝鲜,我特意驾车回村一趟。
母亲的承包地就在大路旁,透过弥漫的路尘,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母亲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母亲,正为待播的土地撒底肥。到底是年近古稀的人了,行走已不甚方便,这从她磕磕绊绊的脚步中看得出来。我有些等不及了,高声喊母亲歇会儿。
母亲艰难地直起腰,仰脸朝我打量了一会儿,说:“知道了。”之后还隐隐听她对我叮咛着什么,好像是不让我下地,怕脏了我的衣服。我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母亲不知道我心里并没有想帮她一把的意思,让她歇会儿,无非是想早点儿回去,摘下院中的那些土特产。
母亲临近了,我蓦地发现,她装肥料用的篮子是用一根带子挂在脖子上的。我想起,母亲左臂早年有伤,稍稍劳累,就痛得抬不起来,可人的脖子能承受多大的重量?
母亲离地头只有十几步时,一屁股坐了下去,以自己为轴心把肥料均匀地撒向四周,然后,再往前移一段··· ···待最后的一片土地撒上了肥料,母亲便头枕着草丛斜躺了下来,她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瘫软得如同断了腰绳的麦捆。
此时,恰遇风起,夹裹着草屑与浮土,母亲的白发便与干枯的野草一同飘卷起来。我突然发现,曾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人的母亲,竟是这么的孱弱,仿佛风再大点儿就能把她吹走,可她在垂暮之年,依旧无怨无悔竭尽全力地忙碌着··· ···
在母亲的土炕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我没去打枣,也没去摘核桃、柿子,扫过院子,担满水缸,我又扛起铁锹去了地里。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刚进家门,我发现地上立着好多的粮袋,母亲正哆哆嗦嗦地为每只口袋系绳。她解释说:“麦子全拾掇好了,反正有车,就把我明年的‘任务‘也提前交了吧!”我不由得发愣,母亲笑笑,很平静地说:“像妈这把年纪,今夜脱掉的鞋,不知道明早还能不能穿上,过一天就少一天喽··· ···”
一时间,我热泪奔涌。我极力压住便咽,对母亲说:“我一定会颗粒不失地把这些粮食带走,我会好好善待它们的,妈··· ···"
(翁元林摘自《《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