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宏
我的母亲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家妇女，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她连初小都没上完。在我的成长路上，母亲并没有因为自己缺少文化而忽略对我的教育。她总是用乡下常见的东西来开导我，开启我混沌的心灵。
年少时候，母亲曾在无意之中传给我两滴水，它们像甘露一样，至今依然在滋润着我的心田。
10岁那年，我开始上三年级。村里流传这么一种说法：读书读到三年级，爹妈管教要加紧。开学之初，村小的老师来到我家，对我的父亲母亲说：“你家的伢子读三年级了，对他的学习要抓紧一点，管严一点，三年级是一个关啊！”
此后，我去上学的时候，母亲总不忘叮嘱一句：“在学校里要好好读书！”在这之前，她总是这么说：“在学校里莫跟别人打架！”
这天，母亲提着桶子到门前小溪里去洗衣服，我夹着语文书也跟着去了。阳光明媚，天蓝云白，小鸟在树上鸣叫，树叶在风中跳舞，我坐在溪边一块岩石上，捧着课本一本正经地朗读。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对我说：“宏仔，还在看书哇？”
我说：“是啊，老师说要抓紧点嘛！”
母亲指着溪水说：“古话说得好，流水不争先。读书不能靠一时性急，想读就猛读一气。你看，这水慢慢地流啊流，它不去争先后，而是在一点一滴地积攒自己的力量。到时候，有力量了，还在乎什么先后呢？”
我问：“妈，你是不是不要我看书啊？”
母亲说：“不是不要你看书，而是该看书的时候就好好看，该玩的时候就尽情地玩。你越要争先，越争不到先，做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一口吃不出一个胖子！”
从此，我的脑袋里装下了这么一句话：流水不争先。
上初中后，因为学校离家很远，我只有周末才回一次家。那个时候，我们开始注意锻炼身体，发誓要练出一副男子汉的身板来。每天早上，我和同寝室的同学早早起床，在一棵树下打沙包。
那次回到家，为了展示自己的男子汉风度，我主动帮母亲提水。母亲看着我提看两个水桶向压水井走去，眼角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我家在院子里自掘了一口压水井，把水桶放在出水口下，只消轻轻地压，井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不一会儿，两只水桶满满当当地盛着清澈的井水。
母亲从厨房追了出来，冲我喊：“宏仔，你莫把水装得太满，满水不供家哩！”
我说：“没事，我提得动它！”
压水井和厨房之间有一小段乱石铺就的甬路，我左右开弓，一手提一只盛满水的木桶，大步流星地往厨房走去。我耳边响起哗哗的泼水声，回头一看，桶中的水溅湿了甬路。放下水桶，我感到很纳闷、明明是提得动的，怎么会这样？
到厨房，母亲说：“你看，满水提到屋里，还不是少了一大截儿？”
我没有理会少没少水，而是疑惑不解地问：“妈，‘满水不供家’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水装得太满了，不就泼了吗？水都泼到地上去了，当然就供不了家。凡事都是这样，不能强过头，太满自然会亏的。”
那时起，我就懂得了这个让我一生受用的道理。
（牟大裕摘自《思维与智慧》200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