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橹
油菜花，是乡村土生土长的女儿，是庄稼人奶大奶俏的女儿。油菜花香，传递着乡村母亲哺育婴儿的又纯又酽的奶香。
农谚云：“白露秋分菜，寒露霜降麦。”秋天，收获了稻谷，播下了麦子，庄稼人就为栽菜张罗开来。场头路边，地角田脑，宅前屋后，哪怕巴掌大的空地，庄稼人都要俯身宝贝似的一一拣拾起来。待泥土经了几个明月朗照，秋风轻揉，喝饱了阳光，吸足了露水，全身骨子酥松松、暖洋洋，像一床吸足阳光松软柔暖的棉被，诱惑着你。斯时，便是油菜落棵的大好时光。
倘碰上绵绵雨日，那是打嘴巴都寻不着的好天气，庄稼人会抱拳谢天谢地呢。翠生生的油菜秧子痛饮着甘甜的天雨栽下去，醒棵快，发棵大，但却苦坏了累坏了庄稼人。庄稼人须小心翼翼地牵住细切的雨丝牢牢不放，生怕她被一阵风儿卷走。此时，得攥住时间，起早贪晚，冒雨将油菜痛痛快快地栽下去。
栽菜，通常是女人干的活儿。选好事先育好的既壮且肥的菜秧子，头裹方巾身着花衫的女人，躬腰低首，身子蹲在地上，左手拿菜秧，右手抓铲锹，双手配合默契，边栽边退。那样子有点像插秧，不过没有插秧那么快捷、潇洒、诗意。
油菜落棵后须勤浇水，及至苏醒过来，人方可松一口气。临近河边的油菜用水瓢一瓢一瓢地浇；远离河边的油菜，则用水桶“吭哧吭哧”挑着一担一担地浇，早晨浇，傍晚浇，在那清粼粼的河水里，生命一点一点地开始，希望也一点一点地开始……
腊月，正是冽风寒霜封锁乡村之时，油菜碧绿肥硕的叶子冻僵了，冻黄了，冻瘪了，垂首耷耳地伏趴在泥板子上喘着粗气，岌岌乎欲死去。火烧眉毛，油菜最怕干冻，勤劳的庄稼人立时忙碌起来，于宅前屋后、田头地脑布稻草以挡风御寒。大块的菜田须靠罱（lǎn）泥浇上泥浆来抵御严寒的袭击。
偶尔，老天爷大发慈悲之心，怜悯勤劳的庄稼人，遂降下一场瑞雪，给油菜覆一层厚厚的棉被过冬。这时，庄稼人卸下所有的倦乏，闷头闷脑的油菜只管酣然睡去。
翌年，浩荡春风像候鸟一样如期而至，掀掉了雪被，油菜掬一捧春雨，像麦子一样洗亮了脸，露出水灵的眸子，舒展开臂膀，挺直腰杆，“嚯”的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俏！春风骀（tái）荡，油菜翩翩起舞，眨眼间魔术般抛出朵朵金花，“丁丁当当”地摇出一串金豆般的音响，仿若京剧名一个亮相，赢得了满堂喝彩。“嗡嗡”的蜜蜂被招引过来了，洁白的蝴蝶被招引过来了，小孩子们也手牵风筝奔跑过来了。尤为可人的是三五个女孩子，手挎小篮一路沿着田埂挑野菜。挑一会，就停下来折柳枝，掐菜花，编出顶顶青冠、只只花篮，尔后便蹦蹦跳跳地唱起有趣的歌谣：
“编编编/编花篮/花篮里面有小孩/小孩的名字叫阿兰/阿兰阿兰你别走/我们一起编花篮··· ···“
她们撒欢在漫地漫天的油菜花海中，那奶声奶气的歌声，伴着油菜花香，在田野上空悠悠飘荡。
哦，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乡村土生土长的女儿，不忘庄稼人奶大的恩情，终于捧出她心中深情的歌儿，献给那黑土地上最可爱的亲人！
阳春三月，灿然的油菜花燃亮了整个乡村，吸引来一拨又一拨城里人，通衢小径上游人穿梭，他们像蜜蜂一样采着属于自己的快乐。他们的镜头咔嚓咔嚓的是姿态万千的“桃红、柳绿、菜花黄”和“小桥、流水、人家”，偶或镜头的余光扫过那在田垄上劳作的庄稼人的身影，——在那灿烂的金黄中，庄稼人又会以怎样的心情去看这一片大好春色呢？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春天不同路，老天是捉不准的、脸色说变就变。昨天还是春和景明，今日却风雨骤至，鞭打在油菜花上。庄稼人的心揪成了疙瘩，为风雨压倒的油菜。庄稼人像搀扶自己的女儿一样，俯身将她们一一搀扶起来。油菜花抹干泪花，露出笑靥、挺起腰杆，抖微精神。她是在抚慰自己的亲人吗？
呵，油菜花、乡村的女儿，庄稼人可亲可爱的女儿。
（王桂国摘自《泰州日报》2004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