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海燕
一个高中没有读完、在清华大学第15食堂卖了8年馒头的小师傅张立勇,头一回上场就爆出冷门——首次考托福,考得分数630分。清华学子在水木清华BBS(网络论坛)上拿《天龙八部》中深藏不露的少林寺“扫地僧”与他做比较,说他是清华的“馒头神”。现在他在清华餐饮中心英语培训班任主讲,还在校外兼职英语家教,一本关于如何自学英语的书也已完成过半,还将拿到北大国际贸易专业大本文凭,他的人生再一次增值。
打工路上有颗不安分的心
张立勇和千千万万的农家子弟一样,做过考大学“跳龙门”的梦。
1993年,读高二那年,他望着四处漏雨的土坯房,望着终日为他和妹妹的学费而发愁的父母,他做出了一个小男子汉的决定:中断学业,出外打工去挣钱养家。当他第一次走出赣南山区崇义县的小山村时,妈妈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帆布背包里装上了十几本高中课本,说:“勇啊,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没让你上完高中念大学。”张立勇说:“别难过,我只是暂时把上大学的梦往后推。”
19岁的张立勇南下广州城。一个竹编工艺厂成了张立勇初次打工的落脚点。一天12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在流水线上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一种动作。不甘心做机器人的张立勇不久便辞了工,进人另一个中外合资的玩具厂,这里的玩具都销往国外。进了厂他才发现,这里的工作同工艺厂没有太多的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工钱是以件数而计的,每个人为了挣到更多的钱,都在毫无怨言地埋头苦干。1995年10月的一天,厂里来了一批外国客人参观,一位身穿蓝西装的翻译同他们有说有笑,边走边介绍,张立勇一句都没听懂,但眼中分明流露出美慕,心潮一阵澎湃。一向不善言辞、性格内向的他发现,原来学英语是多么美妙多么有用的一件事情,可以和许多外国朋友侃侃而谈,可以在招工启事一栏中骄傲地填上“会英语”,从而有更多的选择。于是,好好学英语的念头深深地根植在张立勇的内心深处。
由于纸箱上的字是英文的,标的尺寸也是英文的,弄不懂这些外国字,玩具的尺寸、颜色、填充物要多少等,都无法确定,更无从下手。于是,张立勇买回英语学习资料,对照着包装箱上的英文,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学习起英语来。每弄懂一个英语单词,他就像喝了蜜一样,对英语的兴趣和成就感油然而生。打工生涯的苦和累,在英语学习的陪伴下,化作了家乡那条清甜的小溪,流淌在异乡游子的心头。
清华园多了一名特殊学生
1996年6月,在北京工作的叔叔来广州出差,顺道看望张立勇。张立勇提出想跟叔叔去北京,希望有一个良好的环境让他边打工边学习。经叔叔介绍,21岁的张立勇来到了清华大学第15食堂当了一名临时工。张立勇大喜过望,清华大学,那可是中国的最高学府啊!
为了熟悉环境,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操作间,同工友们一起切菜备菜,早晨5点钟起床上班,晚上7点半才能回到宿舍。买几瓶啤酒,开几个罐头,和工友们围在一起喝酒吹牛。清华园里有舞会或者电影的时候,他就跟工友们一起混在学生群中,看电影,看别人跳舞。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他对一切都是好奇的。
3个月后,当他熟悉了清华的环境后,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贫富不能选择,可好学与懒情全在自己。他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勤奋好学的年轻人,要配得上清华。
张立勇将自己感兴趣的英语作为突破口,开始了自学,但自学的艰难让他始料未及。月薪微薄,他请不起老师,一台旧收音机成了他的“先生”。他每天早上4点多起床,菜墩前、窗口前要站上八九个小时,一天下来,腰酸腿软,没看上几页,眼睛就睁不开了。这么下去怎么行?后来,张立勇发现喝烫水能治瞌睡。每一次看书前,他就先灌满一壶开水,故意把舌头烫得钻心痛,以此驱散瞌睡。
他天天晚上学到后半夜,集体宿舍只有天花板上镶嵌的一根荧光灯。同宿舍10位工友支持他学习,逐渐习惯了开着灯睡觉。过了一段时间,他不忍心,自己便搬了出来,租了一间5平方米的平房。在屋子的床头前,他为自己贴上了一幅座右铭:“在年轻人的辞典里永远没有失败这个单词。”以此来激励自己。桌上还贴上了学英语时间表。早上起来学1小时,午休时学40分钟,晚7时半下班学到凌晨一两点。
8年了,他天天坚持按时间表的安排走。打牌、看电视等等爱好都让位给学英语了。寒冬腊月,没有暖气,他围着炉子看着书。酷暑炎夏,蚊子嗡嗡,他摇着扇子写英文单词。后来,教学楼里的公共教室多了一位农民工。第一次去教室看书,他生怕被学生认出来。去的次数多了,他逐渐融人到了清华学子的群体中。
看了大半年英语教材,听了大半年英语磁带,自我感觉挺好,可在人前就是张不开嘴。清华园有一个“英语角”,每天晚上8点以后,一些爱好英语的学生、老师就会聚在那里,大声地用英语交谈,谈观点,谈想法,英语水平会在潜移默化中突飞猛进。张立勇第一次听工友们谈起它时,他就到处打听,找到了“英语角”的确切位置。傍晚,他来到闻亭旁的“英语角”,凑过去听人家说。一个男生走过来,跟他用英语打招呼,他哼哼哈哈应付着。根本就不是会话,而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说得不错,我能听懂。只要大胆张嘴说,慢慢就熟练了。”那位男生的鼓励,给了他用英语说话的极大热情。
从那以后,张立勇成了“英语角”里的一位常客,并且有备而去。他提前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写下来,背熟了,再开口他从每月40多元的工资里省下一部分,买了英语教科书、收音机,利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找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书,听英语调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张立勇的行为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有人还在背后议论:“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是想赶赶时髦、出风头!”“瞧他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学好了又能怎么样?”
从此张立勇走到哪里,就有闲言碎语传来,大家都躲避他。在工友眼里,他是个怪人,孤僻冷漠;在女孩子眼里,他是个寒酸的孔乙己,没有生活情趣;在父母眼里,他是个不肖子孙。他很久没给家里寄钱了。有一次妹妹打电话说母亲的病又犯了,急需钱,他找遍了全身,才找出了10元钱,连邮寄费都不够。
张立勇痛苦极了,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21岁的张立勇第一次失眠了。3天下来他整整瘦了一圈。3天过后,看到放弃在一旁的英语书,他还是管不住自己前往“英语角”的脚步。在“英语角”他才找到了真实的自己,他终于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8年了,他几乎每周坚持去一次“英语角”。他大声问候每一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中国人和外国人,大胆地与他们海阔天空地交谈。那些曾经死板甚至毫无关联的单词和句子,从他嘴里流淌了出来。英语的口语和听力也在不经意间从量变到了质变。他说:“学英语就像刷牙一样,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刷牙时首先要把嘴张开,然后再用牙刷和牙膏刷牙。学英语也得张嘴。”
“馒头神”将圆大学梦
张立勇引起清华学生的关注,是在一次卖馒头时脱口而出的英语开始的。
那天中午,学生下课晚了,窗口挤满了人,有的学生迫不及待地递进碗:“两个馒头!”“3个,我要3个!”叫声和晃动的饭碗,让张立勇眼花缭乱,他脱口而出:“Would you please wait for a while?(请等一下好吗)”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学生们愣住了。卖馒头的小师傅会说地道的英语?伸进窗内的手和碗缩回了。“Thanks for your palience.(谢谢你的耐心)”张立勇笑着又加了一句。
一天,两个学生在卖饭窗口前讨论:“英语单词中有面包’,怎么没注意有一馒头’呢?”“有,是steam-bun。”张立勇接过了话茬。还有一次,两学生在争bean能否指代豌豆。窗口里面的张立勇说:“bean是豆类的总称,pea才是豌豆。”两个学生听了,点头称是。
从此,张立勇开始在窗口有意识用英语卖饭,窗口前总是排起一溜长队,就连不太爱吃馒头的学生也排上了,只为与张立勇过过英语。
很快,张立勇参加了当年的托福考试。成绩下来,是630分。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去申请留学,原来考试只为检验学英语的成果。清华学子折服了。一时间,在水木清华BBS上,关于张立勇的话题成了热点。清华学生将他比做《天龙八部》中那位深藏不露的少林寺“扫地僧”:“要说还是咱清华卧虎藏龙。少林有’扫地僧’,咱们清华有’馒头神’,都一样的惊世骇俗。”
有的学生留言说:“如此‘馒头神’,不如给清华英语系做点贡献,当个临时助教什么的。”有的说:“当初齐白石老先生既没学历也没文凭,徐悲鸿照样请他到美院里当教授,清华一向看重真才实学,该给食堂卖馒头的张师傅提供一个机会··· ···”
张立勇没做成清华英语系的助教,但请他做老师的真多。两位考进清华后英语几次不及格的学生,与张立勇一席长谈后,触动很大,恭敬地称他为张老师,回去后成绩上来了。他给一个初三学生当英语家教,教孩子时屋外却响起了一片麻将声。他对家长说:“你们这样,别怪孩子不好好学。”并劝他们扔下麻将捡起英语。很快,这个学生在班上的英语成绩排名上升了,后来还考上了重点高中。
去年暑假,清华大学餐饮服务中心开办了首期餐饮服务人员英语培训班,张立勇被中心主任指定为惟一的主讲教师。那些原英本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服务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大多都能进行简单的英语会话。
他还自学了计算机课程,广泛阅读与新闻采访有关的专业书。去年下半年,张立勇开始写一本关于如何学习英语的书,书名暂定为《自学英语——勇敢者的游戏》。现在,书稿已经完成过半,有几家出版社找他商讨出书事宜。
长得帅气的张立勇说,他的打算是几年后拿下北大国际贸易专业本科文凭,圆一个迟到了10年的大学梦,然后考虑出国开开眼界。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他相信肯定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生舞台。
(翁元林摘自《人物周刊》2004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