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骏虎
农家的习惯,除非老人过大寿,没有人太在意生日这回事。从小,家里谁过生日了,母亲就会做上一顿平时很少能吃到的臊子面,一个人过生日,全家跟上改善改善生活,父亲的生日也不例外。
考上中专后,跟城里人学洋气,开始打听家里人的生日。谁要过生日了,就给他寄一张贺卡。但我只能记得祖母和母亲的生日,至于父亲的,我觉得他和我们都是男子汉,没必要婆婆妈妈,因此父亲从来没有收到过我的生日贺卡。父亲不计较这些,我求学的时期,他刚刚放弃文学创作,去镇政府当了一个小官,全力以赴挣钱供我们兄妹3人上学。我毕业以后,除了工资,还有一点稿费,就劝父亲松一口气,我可以替他负担一个弟妹的学费了。但父亲不听,对我说:“你还要准备结婚,攒一点钱吧。”父亲40岁之前发表了很多小说、散文,但后来放弃了。他没说过什么,但我猜他一直引以为憾。
第一次见岳父的时候,他开口就问我:“你爸属什么?几月几日的生日?”我一愣,想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幸好脑子里还有点印象,我就硬着头皮回答:“我爸属蛇,农历三月二十一日的生日。”岳父大喜说:“我正好比你爸小一个月,我是四月二十一日的生日。”然后他又感慨地说:“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如今有几个做儿子的知道父亲的生日。”因为这,岳父对我的第一印象很好,一再夸我是个朴实的小伙子。顺利过了这一关,回来给父母讲多亏记得父亲的生日。母亲笑我:“别美了,你爸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日,哪里是三月二十一日?”我傻眼了。父亲说,记那个干哈,又不是老人过寿。
就在那时,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来:几年前寒假开学的前一个晚上,和父亲喝酒,电视里正播放腾格尔的歌——《父亲》,是几个儿女为他们父亲的50岁生日点播的。当时我看了看老爸说:“等你50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参加工作了,每人给你点上一首歌,好好庆贺一下。”如今几个年头过去了,父亲可不就快到知天命之年了吗?我一阵心酸,父亲快过50岁生日了,连个蛋糕都没给他买过。但我还是觉得父亲不会在意这些的,他是个连儿女的生日都不记得的马虎人。
订婚之后,我准备第二天回单位上班。吃过晚饭,父亲突然拿出一个精制的盒子来,递给我说:“这是日本进口的剃须刀,你看看好不好。”我问父亲:“你怎么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你那个普通的就挺好嘛。”父亲有点窘,笑笑说:“送给你的,订了婚就真正成人了,把胡子刮一刮吧。”我说:“买一把平常的不就得了,干吗买这么贵的?”父亲有点急,辩解说:“不贵,不贵,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就算是生日礼物跟订婚礼物一块送的。”我一愣,嗓子眼哽得厉害,赶紧掩饰了过去。
我生平第一次刮了胡子,把父亲送的剃须刀装在背包里,踏上了北去的火车。临别的时候,母亲悄悄对我说:“记住以后你爸打传呼就赶紧回电话,要不他走来走去的,能把地下磨出个坑来。”
父亲是不是有点老了,还是我一直没发现他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年龄让他再也无法掩藏他对儿女深深的牵挂和浓浓的爱了。我禁不住落下泪来,暗暗下了决心,父亲50岁生日的时候,不但要给他点一首腾格尔的《父亲》,我们兄妹每个人给他买一个蛋糕,还要悄悄把父亲从前发表的作品编一个集子,当做给他祝寿的礼物。
(周崇强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