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毅 杨国华
山东省枣庄市有一个贫穷的村庄,名字叫大峪村。
那一天,全村男女老少500多人一起走出家门,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像过节一样立起一块石碑。
这块石碑上刻着大峪村支部书记张士玉的名字。张士玉还活着,但老百姓们不管这些,他们执意把张士玉的名字刻在石碑上,并把这块石碑立在刚刚落成的“士玉小学”门前。
因为穷,大峪村一直没有学校。1996年夏天,大峪村村前的那条河突遭洪水,把一个上学的孩子冲跑了,孩子的父母撕心裂肺地站在河边痛哭。刚当上村支书的张士玉动心了,哭声提醒他,因为没有学校,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要跋山涉水,到六七里路以外的王庄小学读书。
他琢磨着要在村里建一所小学,他在全体村民会上给群众讲了自己的想法。可乡亲们并没有出声,刚刚解决温饱的村民们实在掏不出钱来了,张士玉说:“我拿7万块钱,建个一到三年级的小学校,等孩子们长大了就到外面去上学。”
工程就丁丁当当地开工了。他们建了全村最好的屋子给孩子们做学校。
张士玉自掏腰包建成的学校让村里人感慨不已。于是,1997年7月,村民们自发给村支书树碑的一幕就发生了。
但是后来这块石碑却被人“偷”走了。正因为石碑的消失,这则本来应该在1997年发出的新闻被整整掩埋了5年。
2002年9月18日,记者听说了石碑的故事前往枣庄采访时才获悉,“偷”走石碑的不是别人,而是张士玉自己。
原来,在剪彩的时候,张士玉才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刻在石碑上,他心里很不安。当天晚上,他就和妻子打着手电筒,拉着架子车,下半夜里悄悄把石碑“偷”回家里,用柴草盖上。
第二天早晨,乡亲们发现石碑丢失了,但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偷碑的“贼”竟然是张士玉夫妇,而那块碑就在张士玉家中的锅灶前躺着,字面朝下,成了一块踏脚石。
大峪村很小,村民也很穷。但村里人都说,村支书张士玉以前是百万富翁,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怎么会产生百万富翁呢?
张士玉积累的第一笔财富是从种黄烟开始的。
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大峪村及周边的村庄有种植黄烟的传统,但是在当时的体制下,村民的生产积极性无法调动,种黄烟的效益一直都不好。
到1978年,张士玉的“好时候”来到了。
从那年起,国家的政策开始允许农民承包土地耕种,当大家都还在对政策持怀疑态度的时候,张士玉却一下子就承包了20亩土地。
承包20亩土地,在当时的环境下,引起了一场轰动,村民怀疑张士玉经营这块土地的能力。“全村人都干不好,张士玉他一个人能弄好?”有人这样说。
张士玉将20亩土地全都种上了黄烟,从播种、养护、收获到烘烤,他带着家里人没白没黑地干。劈烟叶的时候,烟油把衣服全部染坏了,从烟地里出来,满脸都是烟油,甚至连容貌都认不出来了。
烟叶烤出来了,他还要到山亭街的烟站里去出售。当时种烟的农民不少,烟站往往排起长队,有的烟农甚至带着被褥日夜守候。“当时的社会治安又不好,山亭街上有不少‘霸街虎’,乱打人。”张士玉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仍掩盖不住内心的畏惧。
1979年,张士玉所售烟叶竟获纯利两万多元。
但是,正是在品尝到种黄烟的果实时,他搞的另一个项目却遭遇到惨败。
在没有承包黄烟地之前,张士玉在家里开了个小豆腐坊。
体制放开之后,豆腐坊壮大了,张士玉看到自家豆腐坊里的下脚料豆渣等物每次都白扔掉可惜,就萌生了办养猪场的念头。养猪场很快就建立起来了,最多的时候达30多头,每年获利几千元。
张士玉称自己的豆腐坊、养猪场和黄烟田是一条“产业链”,做豆腐的下脚料可以喂猪,而猪肥又可以施在黄烟地里。
为了不断壮大自己的这条产业链,他后来又打起了办屠宰场的主意。屠宰场的开头很好,屠宰证很快就办下来了,生意也很红火。
但是在1981年冬天,一场大雪封住了从大峪村出山的路,十几头猪刚刚杀完,却根本没有办法运出去。运不出去的猪肉堆在张士玉房顶上的雪窝里,家里人看着心焦不已。张士玉眼睛一瞪,说:“运不出去自己吃,怕什么?!”
10多头猪自己家里的人吃不完,张士玉就让全村的老少爷们一起吃。那一年,张士玉家还收获了近万斤大白菜,每天他家和村民吃猪肉炖白菜,这成了那年冬天大峪村最有意思的事情。
新一轮机遇出现在1986年山亭及周边地区修山区公路的时候。
1986年前后,在政府主导下,山亭区山区兴起修公路的热潮。张士玉看到了火热的场面里孕育的市场,多方联系,承包施工单位修路架桥的工程。
在工程施工的时候,他每次都是身先士卒。1986年夏天,他们修建徐庄镇大李庄桥的时候,挖土时挖出了泉水,为了不影响施工进度,他跳进冰凉的泉水中往外排水,一泡几个小时,腿部受寒,落下了静脉曲张的毛病。
从1986年到1995年,他对承包的工程建设项目经营管理有方,几乎每年都要从工程项目中获利10余万元,好的年份甚至获利20万元。
此外,再加上他种植黄烟以及搞各种小生意的经营收入,到1995年前后,他的资产就已接近百万元,成为远近知名的“百万富翁”。
张士玉开阔的视野、勤劳的本色,赢得了村里人的尊敬。
但到1992年,当大峪村的全体村民以98%的赞成票选举张士玉为村主任时,张士玉的“败落”就开始了。他先后领着全村人修路、打井、栽树、开山、建学校,因为村里一点家底都没有,张士玉就一笔一笔地拿自己的钱垫上,10多年下来,百万家产捐光了,他竟成了村里的“破落户”,而整个村子却大变了样。
张士玉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从来没有睡过天明觉;起床后,赶紧去给自己喂的牲口割草;天刚放亮时回到家里吃早饭;早饭后,又一头扎进庄稼地里,忙忙碌碌,一刻也闲不住。
他虽然已经51岁了,但是身体仍然很健壮,见到他的人总能感受到他饱满的激情。
他经常在村里的广播上像一个家庭的家长一样,说:“好日子都是靠勤快来的,懒是最没出息的,有时候到山上去种棵地瓜都是效益。”
熟悉张士玉的人知道,正是这一句像山上的野花一样朴素的话语,道出了他早年能够积累起百万资产的秘密。
“四面环山,出门无路,吃水无源,致富无门。”这是张士玉概括10年前大峪村的情况。
依靠早年承包筑路工程起家的张士玉,每出一次家门都要翻山越岭,每年从地里收获庄稼都要像牛一样的背回来。1994年10月间的一天傍晚,他呆坐在村前整整一夜,天明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修路。
大峪村坐落在乱石岗上,每修一寸路,都要放上风炮,把石头炸碎了,才能一点点推进。村里不足600人,竟然有50多个光棍汉!因为穷,自然无法拿钱修路。张士玉大手一挥:“用我的!”他掏了7万多元,买了6吨炸药。
张士玉规划了村里10华里的“三纵三横”和环村路的道路网,需要拆除48户农民的院落。几十年的老宅院要拆除,阻力就来了,愣是有几户不愿拆,领头的就是自己的四兄弟。张士玉和他争吵,吵着吵着,张士玉就把四弟弟给揍了一顿,打完之后,他把弟弟拉到一旁,哭着给弟弟说:“你不记得那年冬天下大雪,咱娘的腿就是因为路差摔到沟里摔断的?不能因为你,我就不修路呀!”一席话,说得弟弟含着泪把院墙扒了。
张士玉说,修路期间,一连几个月,村子里都是堆积如山的石头,一排就是几百炮,轰轰炸过,石头飞满天,哪有人敢到大峪村走亲戚?为了不使村里人有丝毫损伤,张士玉就拎着个喇叭,整天在村里吆喝,白天忙活,晚上就打着手电筒检查工程的进度。喉咙喊哑了,整整半个月他哑巴似的打着手势,指挥别人干活。
几个月下来,村里人竟没有一个人因为漫天飞舞的石头受点轻伤,倒是将咸菜缸砸了不少。
威菜缸是大峪村人整个冬天吃菜的主要来源,很珍贵的。张士玉亲家的咸菜缸被飞来的石头砸的稀烂,咸菜、汁水淌了一院子,惹得亲家母心疼地找张士玉赔,张士玉说:“赔谁的也不能赔你的,谁让你不搬呢?”把亲家母气得几年不跨张士玉的家门。
路修好了,大峪村第一次看见汽车驶进村庄。张士玉模仿枣庄城里最繁华的路口——三角花园,也在村里建了一个小巧的转盘路。后来,发洪水冲掉了,张士玉就又建了一个。他说不光是好看,关键是卡车倒车方便。
大峪村是枣庄市15个严重缺水村之一,吃水要到七八里路以外的黄庄村去挑,村里历来就有借钱不借水的惯例。3口之家,必须有一个专门挑水的人。路修好之后,张士玉领着村干部们到枣庄城里参观自来水,10多个人就蹲在一个厕所的水龙头旁看:为什么水总是淌不完?
回来之后,张士玉就开了一个会,让村干部在村里广泛“散布”自来水的“神奇”,并决定从此开始打井。他找到了山亭区中德粮援项目办公室,请求在大峪村打一眼井。项目办同意了,勘查队、打井队就开进了村里。张士玉让打井队住在自己家里,好酒好肉地款待,不喝酒的张士玉破例喝醉了,他说:“只要你们能给俺打出水来,俺杀头猪给你们吃!”大伙都很振奋。
机井钻到163米深的时候,非但没有钻出水来,反而因为裂隙破碎把钻头卡在岩石缝中。打井队好不容易把钻头取出,紧接着便离开了村子。
张士玉真是急了,他再一次找到项目办,恳请打井队回去继续打。他掏钱买了8吨水泥全部灌进井筒,制住了裂隙破碎,打井队又回到了村。经过两个月苦战,1995年腊月里,井打出了水,大冉村人再也不用出去挑水了!张士玉决定把机井房建得漂漂亮亮的,他开了一天一夜的拖拉机前往临沂买来了瓷砖,同去的妻子因为颠得太厉害得了一场病,把张士玉骂了好几天。
机井配套之后,张士玉又拿出5万多元铺设自来水管。1995年腊月三十,还有几户没安上,大伙说年前安不上就年后安吧,累了一年了,算了吧。张士玉不同意,非得要在除夕夜里让大峪村的每一个人都能吃上用自来水下的水饺。
夜里10点钟,终于通水了!大峪村沸腾了,鞭炮声在群山之中回荡了一夜··· ···
张士玉曾经恨过祖宗,为什么要在这块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里安家?路没路,水没水,山上全是乱石,好不容易有点地还是“三跑田(跑水、跑土、跑肥)”。但是,人不能因为条件差就远离自己的故土,要像依偎母亲一样,应该好好地待她。张士玉认为,村里想致富还要靠2000多亩山地。1991年,他花了3万元给乡亲们买了2万棵花椒树苗、3万棵柿树苗,免费发给了乡亲们,动员他们上山栽种。尽管如此,有些偷懒的村民还是把树苗扔了,甚至还有人把苗子当柴火烧了。1995年,他又花了两万多元,买了7000棵国槐树苗给群众栽在院子里。现在,有树的群众都发了家,仅花椒一项,就能收入3000多元。一些当初扔树苗的村民,开始自己买树苗到山上栽种。2000多亩荒山已经有1000多亩披上了绿装。
这些年,张士玉看到单纯种粮食不行了,他就到徐州、沂源等地考察,和南京酱菜厂签订了购销合同,在村里建起了一个240多亩的佛手瓜基地。他把城里的房子折价卖了,给大伙买来了竹竿,佛手瓜棚下,他还栽种了萝卜。怕群众技术不行,自己在去年就先试验了一亩地。
当我们站在那一片葱绿的土地前,真的不由自主地感动。张士玉说他有一个梦想,就是让山绿起来,土肥起来,大家都富起来,自己虽然为集体献出了百万家产,但为了那个梦想,他不后悔。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张士玉,记者又想起了村民张广海说的一句话:“他是个实诚人,村里有点事,他就睡不着觉,非得干完才踏实;没钱他就自己掏,他就像一个家庭的老人一样,愿意为大家付出一切,而大家都尊敬他、爱戴他。”
(石 宏摘自《济南时报》2002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