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素荣
那年秋天,18岁的我扛着一卷行李到西王铺小学。来前我已听说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条件非常艰苦,但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竟是水。进了校门,校长让我和桂叶住一个宿舍,她是村里雇用的代课教师,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庄。那天,我一进宿舍就想洗把脸,桂叶看出了我的心思,就从墙角置放的一口大瓮里舀了半瓢水,倒在了盆里。我觉得水少,但又不好意思自己去舀,也就只能将就着用了。到了晚上,我又舀水洗脸,桂叶就盯着我看,盯得我心里发毛。我洗完就要去倒,桂叶却抢过来也洗。我觉得她有点怪,一看我用水就紧张兮兮的。睡下后,桂叶对我讲,这个村水紧张,以后咱俩洗脸就用一盆水吧。我想,不就是一点水吗,犯得着这么抠门儿?桂叶又说,这里水比油还贵呢,学生们挑一担不容易呀。我心里老大不痛快,以后的日子就尽量节省着用水,该洗的衣服也不洗了。
我俩的吃水,学校安排高年级的学生挑。每天上午做课间操时,几个大一点的男生便向村北的那条山路走去,快上课时他们便挑着水回来了。看那架式,就知道他们已久经锻炼了。村子穷,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挑水这种活儿打小就落在了孩子们身上。望着他们的身影,我想,啥时候自己也学着挑担水呢?
有个星期天,桂叶回家去了。我一个人没事,翻出平时积攒下的脏衣服准备大洗一番。可看了看水瓮,发现水已快见底了。迟疑了一下,我就挑起担子朝村北那口山泉走去。上了一道坡,又翻了一条沟,见前面沟的尽头围着几个人,想必那儿就是泉,那些人是挑水的吧。走到那里,停下,就有人跟我打招呼,小吴老师,你自个来挑水呀,咋不打发娃们来呢?我笑了笑,说没事干,顺便也来看看。一个老头说,你回去吧,你挑不动,你把孩子们教好就行了,水让他们送。立刻有人响应,是是是,我们给你把水送去。我摇了摇头,执意不肯。
泉水从一个小坑里流出,不很旺,良久才能蓄满。刚才跟我说话的老头蹲在那里,用瓢子一下一下地舀,舀满了一桶之后,那坑便几乎见了底。老头便摸出一支烟耐心地等。我瞅着那坑儿,看着泉水一点点地渗出,一点点地蓄积着,提升着,心想这里的人们就这样等水吗?那得有怎样的耐心啊。我忽然想起了那些挑水的学生们,他们平时也这么等水吗?那个老头解释说,娃们用不着等,娃们是给老师挑水,课前往这里放个小盆,就算人已来等着了,等蓄满了,就会有人给他们准备上一担。我简直听呆了。西王铺的人真好啊,正暗自感叹着,老头儿把他的水倒进了我的桶里,对一个年轻人说,你去给吴老师挑回去。我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好呢,还是您用吧。那年轻人过去挑起我的担子,颤颤悠悠地往前走了。这以后,桂叶即便劝我单独用一盆水洗脸,我再也舍不得了。
到了冬天,挑水就更困难了。泉眼四周结了冰,等水就更费工夫,一桶水得半个小时才能舀满。村长有点不放心学生们,就打发一个村民给我们拉水,隔几天送一大罐。天气稍好一点时,那个村民拉回来的还是水,到了数九寒冬,拉回的就是一块块冰了。怕把冰弄脏了,那个细心的村民从罐子里取冰时,总是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子装,然后慢慢放入我们的水瓮。我们用水时,先把冰捞出来,再放进锅里加热消融。这样得来的,便觉得比平时的更为珍贵。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学生已有一个是地质大学的毕业生了,他毕业前来到我家里对我说:老师,我分在咱县里水利局工作,很快就要参加勘探水源的工程,你放心吧,家乡很快就会有水的。
(罗 曼摘自《青春》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