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鸿
乡村,总是徘徊一种单调的颜色——绿色,绿山、绿水、绿色的风,就连住房的瓦面,也长满绿色苔藓。然而这种单调却衬托着一年又一年的丰收喜悦,衬托着农人们辛酸、质朴、丰富的故事,进驻乡村,总能让人感悟出天晴气朗的深意。而城市则有许多缤纷绚丽的色彩,特别到夜晚,霓虹灯光中,似乎永远藏着深不可测的诱惑,那诱惑一点一滴地蒸发,其中自然得有一缕缕虚假、做作、浅露,当然也因为纷繁复杂而稍带阴谋与挤兑。
第一次进城市,总觉得是灰蒙蒙十分碍眼,视线十分不舒服,分不清天上地下。既然是进城,母亲叫我穿上了当时仅有的最好的衣服,但仍然显得土里土气。我站在一个人行道上观望,竟被骑自行车的痞子横冲过来,撞翻在地,他却还要出手揍我。我孤身一人,怎敌得过后来涌上的一大伙人,只好慌忙逃窜。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肯定好了不少,然而,从此我总对城市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憎恶。
城市的色泽,尽管显得那样斑斓,综合在一起,给我的感觉却是一片灰色:灰的土尘、灰的建筑、灰色的人脸、灰暗的人间交涉。城市节奏日趋加快,在你死我活的爱情之外,人的感情竟然显得那般淡漠、空虚而古怪。
而乡村则不同,这里,平和而亲切,一切都在亘古的自然拥抱中,缓慢地变化,包括鸡鸣狗吠,想快也快不起来。农耕的锄头只能一下一下来,快了,便容易使人筋疲力尽,大汗淋淋,一不小心那锄头会挖伤足掌。打开窗,远山近树都是一片青青绿韵,俯首或仰视,都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让你觉得天上的云是凝固的,这一片又一片的绿色山水却流动不息,不论季节怎样变换,绿色总是按部就班,一片片叶落下去,却又有新芽生长。
看到绿色,就使人专注,想着怎样在绿叶反射的阳光中,真实稳定地过完一生,一切奢欲和引诱,似乎都离得太远,否则,前人又怎么会在一片清心寡欲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里的南山,必然是绿辙蔽日,不施粉黛,反映着原始而自然光彩的乡村。
有一枝绿叶居然伸到我三楼的窗前,于是许多虫蚁就沿着枝干爬到了房里来。其实,在乡村,虫蚁遍地皆是,捣蛋的虫蚁们四处游行,把我隔夜的茶杯挤得满满的,令人产生唯一的不痛快。不过不要紧,找不到食吃,过两天它就会离去,消失得那样快,让人产生些许怀恋和怅惘。
倦意之中的绿色,是一剂醒脑的良药,在乡村生活数十年,我就从来没有哪一天感觉过疲惫,就算工作到深夜一两点,一股风吹来,就能让人感觉那种绿色的存在,真实得不含半点修饰。白天,只要稍行几里,我便能在树林里享受到烈日无法抚摸的乐趣,当然,丰富的树林里,就不仅有虫蚁们单独游动的足迹了,树林会有更生动的情景。夏天,采些野蘑菇是经常有的事;秋天,则有一树又一树的野果;春天,遍山竹笋和花朵,又成了绿色之中不可多得的美景和美味;冬季,如果下雪、那种情韵足可以让人沉醉。然而,南方是很少下雪的,绿色掩映的美丽,总是不愿有任何一种颜色的覆盖,它的生机那么强烈,包容万物、生养万物,与天地共生共灭。
霜雪一降临,一些娇弱的草木就要枯萎,因此,冬天,就是要发现村庄里搭起的塑料大棚,并看那其中藏着些什么新鲜玩艺,就是要发现村人守候于静谧之中的祥和气氛。
我住的三楼,是村里较高的建筑了,放眼望去,城市在大山的阻隔中,似乎是另一番天地、可是,山麓之中,自然生长的畜禽总是强壮、丰满,与世无争,它们悄悄地觅食、嬉戏,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又能生出什么样不可苛求的奢欲呢?不管怎样,人的感情和目光都应该多投向自然和谐的村庄、河流、森林与晒谷场,这里是城市最原始的发育地,也是人们精神和物质的源泉,这样,我们就没有必要守着城市里上演的一出出假戏,而忘记真正心性的归宿。如果排斥、藐视、欺侮乡村,让城市的灰色无限度地漫涨,那么,根基不存,城市就只能是空中楼阁,迟早会支离破碎。
(王 宣摘自《芳草》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