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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月
21
《读者》(乡村版)2003年第4期

麻秧萏(dàn)的滋味(第44-45页)

发表于 2021-05-21 • 字数统计 2657 • 被 557 人看爆

麻秧萏(dàn)的滋味

何 蔚


  记忆中的故乡永远要比眼中的故乡更令人心动。许多时候,每当我向我的儿子谈起我的故乡,舌尖上的味蕾总是要泛起一丝难以准确形容和描绘的味道。这种味道的泛起和消退实在是来得太快,总是让人难以捕捉到它的踪影。于是,在谈完故乡的话题之后,我便会独自翻越故乡在我心中筑起的栅栏,在老屋后的土坡上寻找起来。
  我首先找到了一种名叫马兰的植物。当然,童年的马兰并不叫马兰,而是被叫做麻秧萏。这是一种喜爱离群索居的蒿草,个子不高,也没有多余的偏枝。无论惊蛰的雷声是否会喊它,它都会在春分时节一把掀开大地的被子,在最不惹人注目的坡角和干沟里站了起来。嫩黄色的叶片呈钝齿状,脆而多汁的茎由浅绿渐渐变成紫色··· ···
  江汉大平原的马兰和内蒙古大草原上的马兰同名同姓却不同宗。这是在我真正长成大人后才明白的。童年时代的我并不知道其貌不扬的“麻秧萏”就是马兰,可它偏偏还是脆嘣嘣地闯进了我的儿歌:“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 ···’直到有一天,它又被我从儿歌之外搬进了胃里,那回肠荡气的余香,至今仍不绝于心。
  上个世纪70年代初,平原上几乎所有的荒地都被开垦,但是,平原上的大人和孩子们仍然填不饱肚子。以前的土坡、草场、堤梗和阡陌上的苜蓿菜和马齿苋等,差不多全被饥饿的人们送进了肠道。由于麻秧萏身上有一股特殊的“体气”,这“体气”介于香与臭之间,人们因此暂时忽略了它,就连乡下的水牛对它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大地上可供食用的野菜越来越少,就连“地展皮”(地衣)和“饭膝子”(野生矮牵牛)也成了农家饭桌上的美食。终于,有人开始打起了麻秧萏的主意。
  在我的记忆中,第一个吃麻秧萏的人好像就是我的二婶。
  有一天,二婶在自家的后园里割了一大堆猪菜,其中就有鲜嫩无比的麻秧萏。二婶将猪菜扔进了猪圈里,没扔完的那一把麻秧萏则被她带进了厨房。二婶将麻秧萏的叶子全部去掉,只留下一根根笔直的、长短和粗细都十分均匀的浅紫色的茎。在井水中稍稍清洗后,二婶便做起了午饭。一小勺棉油,外加几颗粗盐。锅烧热之后,便将麻秧萏尽数倒进锅里,顿时,厨房里飘出了一阵很浓的烟气,烟气中十分明显地携带着美妙的泥香与草香。后来,据我的叔伯兄弟们说,那一顿午饭除了麻秧萏之外,家里再没有任何菜。但是,他们觉得麻秧蕾比什么菜都更像菜。当天,我也在自家的园子里(其实是在园沟里)割了半篮麻秧萏,让祖母做菜给我下饭。祖母将麻秧萏用水煮盐拌之后,吃起来味道虽不如叔伯兄弟们说的那么带劲,但我还是被麻秧萏自身所固有的那种绕梦三匝的蒿科植物的清香吸引了。就这样,我就着微苦的菜汁,吃了一顿别有滋味的午餐。
  以后的日子里,我吃麻秧萏的机会越来越多,而麻秧萏却越来越少了。
  当胡椒、味精、生抽、陈醋这样一些高高在上的调味品还没有完全进入农家之前,我们乡下人是从来不会考虑什么烹饪技巧的。饥饿的年代,大地上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就有可能成为咱们乡下人的粪便之源。至于营养如何,味道怎样,那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饥一餐饱一餐的,我就长大了,成家了。甚至有一天,命运让我带着一张菜青色的脸来到了城市,就像我在自己的文章中所描述的那样:“我本是一个播撒种子的人,后来竟变成了种子,被播撒到了城市。”我在城市里吃到了不少闻所未闻的菜肴,然而,这些实力雄厚的山珍海味,终究没有一样能够打倒摇晃在我记忆中的瘦弱而又贫贱的麻秧萏,终究没有一样能够将我的身价由农民更改为绅士。
  现在,我在乡下已经没有太多的亲人了。自从故乡的泥土埋葬了我父亲的骨头,我就很少再去打搅它丰收后荒凉的梦。我的每一次故乡之行,也仿佛都是由于受到了记忆中的某些符号的驱使,其中就有一种符号名叫“麻秧萏”。这种牛齿和镰刃下的幸存者,如今仍深居在我故乡干涸的沟壑,即使割了一茬又一茬,但只要不斩除它脆弱的根系,它就会像母亲一样无条件地原谅所有伤害过它的事物,并在贫瘠的大地上默默生息,悄悄繁行。
  惭愧的是,直至今日,我仍然没有注意到,卑微的麻秧萏究竟是在一年中的什么时令,将枯萎的身体交给了西风;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一年中的哪一天,它将淡蓝色的花朵献给了蜜蜂和七星瓢虫频频来访的原野。我只知道故乡的土地已经变得越来越吝啬,许多曾经欣欣向荣的物种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权利。从来都不敢奢望在平原上唱一回主角的马兰——麻秧萏,如今只能守着最狭窄、最僻静、最瘠薄的一撮黄土,给我童年的旧梦染上最后一抹鲜绿。然后,我再也无法测知这前途未卜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是否还能继续擎着自己的生命,在人多手杂的乡土上站得更直,走得更远··· ···
  其实,关于马兰或关于麻秧萏,我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一回到故乡,我就什么也说不出了。故乡用最母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进一步阻止了我的冲动和忧愤。
  看哪,三月的炊烟在阳光下扭着细腰。我站在老屋的后门坎上,忽然瞥见园沟里土里土气的麻秧萏,全部被绿风吹成了马兰,就像我,从乳名中重新脱胎,再用城市的自来水洗净了脸上的尘垢,继而便在阳台上最大限度地焕发了青春。当我以崭新的姿态卓立于旷野时,谁又能想像得出我在冻土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呢?
  炊烟袅袅上了老家赭红色的屋顶,那是我的弟弟在黑色的灶台上,为他城里的哥哥清炒着造梦的美食——麻秧萏。辛苦的泥土的气息盘旋而上,清郁的蒿草的气息盘旋而上,棉梗燃出的火焰呼呼做响。就那么一小会儿,粉紫色的麻秧萏便炒熟了。炒熟了的麻秧萏返紫还绿,在瓷碗里泛着迷雾。有香油、香醋和胡椒、味精调味,贫贱的麻秧萏顿时出神入化,其风味变得美妙而且绵长,绝不比我在城里吃到的任何一道菜肴逊色半分!我甚至想,此刻,如果是由名厨料理,还不知“麻秧萏”这个被埋没在中国菜谱最深处的贫贱野蔬,会令多少美食家们将巧舌咂出小夜曲的韵味来。
  只是,这时候,我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复杂。我明白,从现在起,我已经不能痛痛快快地坐在一根麻秧萏上返回童年了;我只能站在有皱纹初现的年轮上,慢慢咀嚼故乡的味道;我只能怀着忏悔和感恩的心情,将牛齿和镰刃下幸存的一角春色,深深地含在自己的嘴里。

(白 纯摘自《春风》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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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家的布(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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